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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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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意

經歷戰火的長安城沒過幾個月便又有了人息, 馬車剛進過城門,顧連翹挑起車簾,只見夾道兩邊的商鋪被火燒得炭黑,城池樓郭都有破損, 但夾道兩邊的百姓已經開始謀生。

挑著擔子賣燒餅、胡辣湯的, 從鋪面裏翻撿出還能用的東西來以物換物的。

到處都是一片生機, 顧連翹感慨地嘆了口氣,目光又被一個提著竹籃叫賣荷花的小女孩吸引了過去。

謝清輝正坐在馬車正中, 從車簾角落順著顧連翹的目光看過去, 問她:“要買一些嗎?”

顧連翹剛搖頭, 卻見謝清輝已經支使仆從買了一捧回來,顧連翹滿抱著荷花,被花粉嗆得直打了一個噴嚏。

不知道為何,看到她出糗,謝清輝總覺得特別有意思,顧連翹一回頭便看見謝清輝未來得及收回的笑容。

謝清輝正色, 開口道:“我聽說太子別苑還有一個荷花池,很美, 夏日裏常有女客泛舟游玩, 你要去麽?”

顧連翹搖搖頭,看著他,問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:“以前我聽說皇上有意傳位給小皇子, 太子遭到貶斥, 怎麽現在他突然想明白了, 又要將太子給召回去, 傳位給他?”

謝清輝輕輕笑道:“因為他發現小皇子並非他所出。”

見顧連翹臉上疑慮,謝清輝道:“太子離開長安城後, 並起兵以清君側的名義攻打長安,皇後和謝家遭到牽連,都被打壓。整個宮闈裏便只剩下姚貴妃獨大。”

謝清輝輕輕擡起眼:“連翹你要知道,一個人往往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最容易失敗。姚貴妃以為這皇位非她兒子莫屬,便再懶得討好聖上,皇上的身邊若遠離她,自然又有新的人填上,再一吹吹耳邊風,說得人多了,懷疑的種子便埋在皇上心裏。”

謝清輝的話只說了一半,顧連翹卻是明白了,她問:“那皇上之後便認錯召回太子了嗎?”

“哈。”謝清輝被她幼稚的話逗樂,他冷笑道: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,聖上怎會錯?只不過朝廷的兵馬如今大多數都掌握在姚貴妃一檔手裏,他們本就不服重,還克扣軍餉,沒戰幾回,朝廷軍便投降的投降,潰敗的潰敗......聖上眼見從前榮光不保,便廢了姚貴妃,把這樁禍事裝成宮闈之亂便了了算了。”

“那你們謝家呢?”顧連翹看著他的臉,有些小心翼翼地問。

果然謝清輝沈默片刻,才偏過頭看向顧連翹:“謝家一切從舊,聖上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,噢,他把我封了爵位。”

謝清輝忍不住嘲諷之意:“邑三千戶,可真是大手筆。”

顧連翹不敢說話了,謝清輝招了招手,讓顧連翹坐在他身邊。

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得罪他,畢竟他確實瘋得厲害,入城的路上除了處理必要的公務,他便把時間盡數花費了怎麽鉆研她這件事上。

有時他胡鬧的厲害,顧連翹只敢捂住自己的嘴,生怕車外的人發現異樣,他卻笑著看著她,說:“怎麽不叫,你怕什麽?”

或者有意將她膝蓋折在面前,頂得格外深,每當快結束時,顧連翹總是哄著他要他出去,可他哪裏理會他,把那些東西播在深處後,才會有意地將她衣衫上的濕意抹了擦在她的臉上。

一連半旬,沒有一天放過她。

顧連翹自己是大夫,當然知道這種行為多麽要命。

更何況,她不想給謝清輝生孩子。

她不想留在他身邊生活。

雖然他騙她,說他並未提前知道殺顧母真兇的事。可顧連翹卻難得機警一次,從一些細枝末節裏推敲了出來。

謝清輝瘋得厲害,顧連翹害怕他真的拆掉自己的筋骨,所以在這事上便任由他胡鬧。

顧連翹想得很開,不過是男歡女愛,她又不是那種失了貞潔便要死要活的人。

再說了,有時候他確實帶她到了極樂。所以顧連翹一邊任由他折騰,一邊努力地想著法子想要逃出去。

可這一路,謝清輝像是看透了她的偽裝,對她嚴防死守,不讓她有寸步離開自己的機會。

甚至於,顧連翹好不容易找到隨行醫官要了一副避子湯,也被謝清輝當著她的面給揚了,之後便又是對她好一番折騰。

顧連翹眼瞧著明著來不行,便只能耐下性子蟄伏t,伏底做小起來。

縱使這般,她的一些小動作還是沒逃過謝沈硯的眼,他笑得嘲諷:“顧姑娘有什麽好逃的,好不容易得到我家公子的心了,不好生捧著,作什麽妖?”

顧連翹懶得搭理他,她雖然出身卑賤,但又不是狗。

你喜歡的時候招招手便搖著尾巴過來了,不喜歡便一腳踹得遠遠的。

哪裏有這麽好的事。

更何況還有顧母的事橫在中間......那段時日顧連翹幾乎是一具行屍走肉,她還沒能從低沈的情緒裏走出來,便被謝清輝趁虛而入。

往日種種,顧連翹回想起來便覺得疲憊不堪,謝清輝將她當作一個安全的島嶼,只要留在她身邊便覺得心安。

可顧連翹卻將謝清輝視作洪水猛獸,跟他待著的每一瞬,她都沒辦法忘記那些發生的事。

而且,她不能傷心,不能露出一副不開心的表情。

謝清輝會掰著她的頭,一點點磨得她求饒,一點點把自己塑造成謝清輝滿意的模樣。

可顧連翹不願這樣。

哪怕在外人眼裏,謝清輝對她再好再呵護,可卻沒人問,這種好是不是顧連翹所需要的。

**

謝清輝沒回謝府,先去了城西。

顧連翹以為那是謝家祖墳之地,誰知到那了才知道這裏竟然是一座墳山。

一路走過,沒一座墳塋是謝家人的,直到快到山腰,謝清輝看到一個小土包,才站定。

謝沈硯一看到那個土包,眼睛就紅了。

謝清輝靜靜地站著,罡風從天際吹來,漫天的黃銅紙錢簌簌而下,像一場遲到的挽歌。

過了許久,謝清輝側身,“連翹,過來。”

顧連翹走到他身邊,被他牽著:“我把連翹帶過來給你們看看。”

顧連翹沒忍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,一座墳塋,謝家人?

謝沈硯似是知道她的疑惑,啞著嗓音道:“沒錯,謝家除了老太太都在這裏。是不是難以置信?謝家人遭難之後,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,被拾撿在一起燒成一堆灰埋在這裏。顧姑娘,你說我家公子怎會不恨?”

謝清輝回頭看了謝沈硯一眼,不甘地閉嘴。

從那離開後,謝清輝面上雖沒表現什麽,但話卻更少了。

馬車沒去謝府,換了地方,外面宏偉堂皇,走進去便見雕梁畫棟,假山溪澗應有盡有,只是離皇宮遠了些。

顧連翹剛跟在謝清輝身後進府沒多久,只聽一陣馬匹嘶叫,一個少年郎邊走邊將韁繩丟給身邊的侍從,他大聲嚷嚷:“謝大,讓老子看一眼,你還是不是好生生的?”

一到院子,便對上了顧連翹,他一看到顧連翹,眼睛瞪得圓溜溜的,謝清輝看到蕭元澈,走上前,拍了拍他的肩:“黑了,也健壯了。”

“當然!老子帶兵打仗練出來的。”話畢,又將目光落在顧連翹身上,驚訝道:“這不是那村姑?怎麽還在你身邊。”

謝清輝正顏:“她有名字...”

“我知道,顧連翹是不是?”他少年心性,圍著顧連翹左看右看,恨不得將她盯出個窟窿出來,才哼哼兩聲:“謝大,從前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她。”

謝清輝會喜歡她?

顧連翹嗤笑一聲,蕭元澈見她不信,道:“你別瞧謝大平日裏一副風光霽月的模樣,其實他這個人別扭得很。喜歡誰,藏得深得很。當日我瞧你一個人在山裏溜達,謝大讓謝沈硯跟著你,就知道他定然對你放心不下,不然何必關心一個不相關的人?”

他還要再說,謝清輝卻咳了一聲,將他叫進書房,去談正事去了。

獨留顧連翹一個人心臟發脹。

她還是覺得好笑。

謝清輝若當時真的便對他有意,那他的所作所為倒是跟現在一樣,都“瘋”得厲害。

她不能沒能從他的喜歡中得到半分呵護,甚至還因為他的惡言、惡行遭到許多不必要的痛楚。

如今他想明白了,想要回頭,便壓著她的人留在她身邊。

也不曾問她願不願意。

明知顧連翹的母親是怎麽死的,卻有意不說,直到把她逼到走投無路,孤註一擲地想跟沈從舟好好過日子去,又將她的希望給盡數了斷。

然後又大發慈悲地恩賜她,說願意讓自己留在他身邊。

從前他的厭惡,如今他的喜歡,有絲毫的改變嗎?

他始終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貴公子,哪怕遭遇了一些劫難,他的本性依舊沒變,對他而言,他的喜歡是賞賜,他已經對她低頭,對她乞憐,她就該把之前的痛楚盡數忘卻,好好地待在他身邊,為他生兒育女。

多可笑。

顧連翹覺得這種日子讓她悶得難受,她打開房門,在後院走走,正散著步,便見一個身著明黃長衫的中年男子正站著賞花,看到她之後跟身邊的小太監低頭說了一番話,那小太監便小跑到顧連翹面前,尖著嗓子道:“顧姑娘,太子爺有請。”

顧連翹盯著他打量的目光行禮,太子嘆了口氣:“清輝執意娶你為妻。”

顧連翹低垂著頭,嘴角沒忍住露出嘲諷的笑容。

太子有些訝異:“你可知清輝如今這身份,能娶誰為妻為妾,都需考慮背後的利益關系。他跟我說,他此生別無所求,只願你能做他的妻子。你一個平頭百姓能飛上枝頭當鳳凰,你竟不願意?”

顧連翹沈默片刻,擡臉笑道:“民女不願,您也說了謝公子身份貴重,哪是民女一個村姑能配得上的。”

她這般,太子卻生了氣:“你勿要不識好歹,清輝願意為你做這麽多已是你的福氣。”

顧連翹沒忍住嗆道:“他施舍給我,民女便得感恩道德地接受嗎?”顧連翹心裏盡是酸楚,所有人都以為她能搭上謝清輝這艘大船,便是天大的機遇,可沒人問她願不願意。

她確實如旁人所說的一樣,不識好歹,可她每次待在謝清輝身邊,只覺得窒息。

因為身份卑賤,所以她必須一言一行都聽從謝清輝的。

從內到外的衣著,配飾,吃喝用度,謝清輝無不插手。甚至有時候她太累了,想要拒絕謝清輝,他也罔顧她的看法。

只當她在害羞。

好幾次,她腫得坐著都疼,謝清輝卻借著給她上藥又與她一度春風。

謝清輝還讓她為自己生孩子。

她如何能願意。

顧連翹都能想象,如果有一日她生了一個孩子,謝清輝難道會真的愛惜這個孩子嗎?還不是把這個孩子當作要挾她的手段,折斷她的羽翼,讓她安心、死心地守在他這個瘋子身邊。

直到他厭倦了她。

太子沒想到顧連翹的情緒起伏地這般大,他叫來謝沈硯在聽到沈從舟之事後,斥道:“清輝也是胡鬧,那人的遺孀他怎敢留在身邊?”

再看向顧連翹時,他撫著胡子,嘆道:“此事孤已知曉,我會勸他。”

說著他深深看了顧連翹一眼。

謝沈硯自顧連翹護著沈從舟之後,便一直對她有偏見,知道她執意要走仍是冷言冷語道:“你別以為我家公子離了你便活不了,他只是病了,等病好了,哪會記得你這個村姑?”

顧連翹輕松一笑:“這樣最好。”

一晃天幕便暗了下來,謝清輝離開書房時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。

顧連翹出入不自由,雖能在院子裏活動著,但身後一直跟著兩個丫鬟,就能如廁也不能離開。

顧連翹心累得很,也懶得跟她們犟,就坐在荷池邊,掰著荷花瓣一片片放在水流之中。微風清送,荷花瓣便如小舟一般遙遙走遠了。

謝清輝看到她溫順乖巧的樣子,就覺得心軟軟的。

在顧連翹身邊,他總是容易心安。若他如顧連翹所說的,他有病。

那她便是自己的良藥。

他走過去,彎腰將顧連翹泡在水裏的手拾了起來,用帕子一點點將她手上的水珠擦拭幹凈:“別貪涼,擔心對身子不好。”

顧連翹看著他將自己的手擦拭幹凈,又扣在手心,垂下眼簾:“你們的事談完了?”

謝清輝拉著她走上小道,“怎麽了,是不是等得快餓了?”

顧連翹沒吱聲,謝清輝卻很高興地說:“元澈以為我只是對你一時興起,沒想到我真的要娶你。”他拉著顧連翹,看著她眼睛,真切道:“我們成親你想請哪些人過來觀禮?之前我聽說你在白雲村有位相熟的嬸娘,我去給她下拜帖?”

他又生怕這樣不夠好,又道:“不如讓她搬進長安吧,我送一座宅院給她住,以後你閑暇後還能找她去玩。”

他細細思索著,想讓顧連翹留在他身邊,t感受到他的用心:“你還想學醫嗎?太醫院有幾個大夫跟你爹醫從一位師傅,若你想學,我在太醫院請大夫過來?”

顧連翹低著頭,看不清神色。

她明明就在他身邊,謝清輝無來由有些慌。

因為他發現,他其實對顧連翹的了解很少很少。

雖然他們已經發生過那麽親密的關系,但他對她的了解仍停留在當時她留在謝府的時候。

從前,他以為她好銀錢,相處的時日他送了她無數珍貴的首飾,可她一件都沒戴過,給她的銀錢,她也神情寡淡,好像也不甚感興趣。

他努力思忖片刻,或許像顧連翹這般的年紀,應該是喜歡看戲的吧?

從前謝琳瑯便很喜歡,每當府苑裏請了戲班子進來,她總是能興奮好幾天。

戲班子的話,讓些女伶人進府就行了,那些男子...謝清輝不願那些男子被顧連翹長時間地瞧著。

他說了這麽多話,顧連翹一直低著頭,沒說一句話。

謝清輝以為顧連翹是不好意思,誰知顧連翹緩慢地抽回自己的手。

手心裏握著的東西如游魚鉆出去,謝清輝心裏空了一下,忙伸出手去握住顧連翹的胳膊,才覺得心安。

卻聽到顧連翹輕輕地說:“謝公子,你能放了我嗎?”

謝清輝以為自己聽錯了,他甚至以為顧連翹在跟他開玩笑。

畢竟他已經對她很好很好了。

她想念親人,他願意將她相熟的都搬到長安城內,她無聊乏味,便去學醫......只要她想要的,他都願意為她去努力......

但她卻說:“謝公子,留在你身邊......我很難受。”

謝清輝下意識以為是他這些日子太放縱了,畢竟他看出顧連翹懷孕生子的意願不高,但他多努力一些,若她肚子有了動靜,她初為人母總會生一些憐憫的。

他將顧連翹攬在懷裏,順著氣:“是我之前不好,傷了你,以後不會了。你別這樣說好不好。”

顧連翹沈默,沒有回他。

謝清輝以為顧連翹接受了他的示好。

他的心剛要放下,卻在下一刻提起,並心神潰散。

她丹唇微張,說:“不要,我不想,留在一個瘋子身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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